文/北京市集佳律師事務所 武樹辰
2020年11月，國家知識產權局公布《專利法實施細則修改建議（征求意見稿）》，征求社會各界意見。其中，第三十五條規定：“依照專利法第三十一條第二款規定，將同一產品的多項相似外觀設計作為一件申請提出的，對該產品的其他設計應當與簡要說明中指定的基本設計相似。一件外觀設計專利申請中的相似外觀設計不得超過10項。”
2022年10月31日，國家知識產權局公布《專利審查指南修改草案（再次征求意見稿）》，向社會公開征求意見，其中第一部分第三章第9.1節規定：“同一產品的兩項以上的相似外觀設計 根據專利法第三十一條第二款的規定，同一產品兩項以上的相似外觀設計可以作為一件申請提出。同一產品的整體設計與其任何局部設計，不能作為一件申請提出。一件外觀設計專利申請中的相似外觀設計不得超過10項。超過10項的，審查員應發出審查意見通知書，申請人修改后未克服缺陷的，駁回該專利申請?！?
由此可見，《專利法實施細則》的修改建議及《專利審查指南》的修改草案對于相似外觀設計的規定并未進行修改。然而，對于“一件外觀設計專利申請中的相似外觀設計不得超過10項”的規定，業界始終存在爭議。在外觀設計的研發過程中，設計者通常會基于某個設計理念創作出大量變型外觀設計。這些變型外觀設計中的每個都可能具有值得保護的創作價值。如果對相似外觀設計的數量進行限制，則可能會限制創新主體對于相似外觀設計提出外觀設計專利申請的空間，從而不能對其外觀設計進行有效保護，并可能會導致對外觀設計的模仿和抄襲的現象。
現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第三十一條第二款規定：“一件外觀設計專利申請應當限于一項外觀設計。同一產品兩項以上的相似外觀設計，或者用于同一類別并且成套出售或者使用的產品的兩項以上外觀設計，可以作為一件申請提出。”該條款規定了可合案申請外觀設計專利的情形，以規避《專利法》第九條的限制。2010年修訂的《中國專利法實施細則》第三十五條規定：“依照專利法第三十一條第二款規定，將同一產品的多項相似外觀設計作為一件申請提出的，對該產品的其他設計應當與簡要說明中指定的基本設計相似。一件外觀設計專利申請中相似外觀設計不得超過10項?！比欢?，業界有觀點認為：《專利法》第一條規定“為了保護專利權人的合法權益，鼓勵發明創造，推動發明創造的應用，提高創新能力，促進科學技術進步和經濟社會發展，制定本法”，而《專利法實施細則》第三十五條規定將相似外觀設計限制在10項以內，不符合《專利法》“鼓勵發明創造”的立法本意；而且在法律條款中規定“10項以內”的數量限制，既不科學也無法律依據。
日本的關聯申請制度
1999年1月1日以前，日本實行的是類似外觀設計申請制度，允許申請人注冊與其已經注冊的外觀設計（主外觀設計）類似的外觀設計。類似外觀設計可以在主外觀設計的申請日后提交。如果主外觀設計的權利被放棄或者被無效，則類似外觀設計的權利相應滅失。類似外觀設計也不可以單獨行使權利，判斷侵權時僅考慮主外觀設計，對類似外觀設計不能提出獨立的訴訟請求。
1999年1月1日起實行的法律規定將類似外觀設計申請制度改為關聯外觀設計申請制度。關聯外觀設計制度是對申請人本人的先申請原則的例外，因此，對于關聯外觀設計，不適用日本《外觀設計法》第9條第1款和第2款。
根據日本修改之前的《外觀設計法》第十條的規定，在基本外觀設計的申請日當天或以后、公告日之前，申請人可以就與基本外觀設計申請中的外觀設計相近似的外觀設計，提出關聯外觀設計申請。而2020年4月1日起實施的新《外觀設計法》規定，提交關聯設計的時間限制可以延長至從“本外觀設計”申請日起的10年內。
在日本，只有基本外觀設計的申請人才有權利提出關聯外觀設計申請，即“關聯外觀設計”與“本外觀設計”的申請人必須為相同的申請人；即使授權后，本外觀設計與關聯外觀設計的權利也不可分離轉移。
另外，可作為關聯外觀設計取得外觀設計注冊的外觀設計注冊申請，必須與基本外觀設計相似。若一項基本外觀設計有多項與之關聯的外觀設計，這些關聯外觀設計之間不要求相似。
上文提到，中國的相似外觀設計需要在一件專利中進行申請，而一件外觀設計又只能包含不超過10項的相似外觀設計。因此，所能要求保護的相似外觀設計的數量事實上是有很大限制的。而日本的外觀設計制度雖然規定一申請一設計，但是在追加關聯外觀設計的件數方面并沒有限制，其數量實際上不受限制。
根據日本《外觀設計法》第21條的規定，關聯外觀設計權的保護期，自基本外觀設計的外觀設計權的設定登記之日起二十年終止。這就避免了基于某一設計特征不斷開發出新的產品，從而導致對基本設計特征的保護超過二十年保護期限的問題。
根據日本《外觀設計法》第27條的規定，若要就基本外觀設計或者關聯外觀設計的外觀設計權設定獨占許可，必須將基本外觀設計和全部關聯外觀設計的外觀設計權同時許可給同一人，即不能分開許可。對于基本外觀設計、關聯外觀設計專利的專有實施權的許可，由于必須同時許可所有的外觀設計給同一被許可人，故已進行了專有實施權許可的基本外觀設計的關聯外觀設計，不得另行許可。
美國的相關規定
2015年5月13日，美國正式成為《工業品外觀設計國際注冊海牙協定》（《海牙協定》）的締約方。《海牙協定》下的單件外觀設計申請可以包含同一洛迦諾分類表大類下的多達100項設計，但是USPTO只允許每件外觀設計專利含有一項外觀設計。美國對于專利申請單一性的要求比較嚴格，即一件外觀設計專利申請只能包含一項外觀設計，沒有類似我國的相似外觀設計合案申請制度。在加入《海牙協定》日內瓦文本后，美國適用日內瓦文本第13條第1款并且聲明：只允許對具有單一性的外觀設計進行申請（所申請的外觀設計必須具有單一性），如果不符合單一性要求（只有一項獨立和獨特的外觀設計），則申請人可以分成多件進行申請。
但是，美國的外觀設計專利申請中可以包含在一個單獨的設計構思下的多項實施例，以降低總體成本，條件是：一件申請中的多個實施例相互間必須具有明顯的聯系；一件申請中的多個實施例相對于彼此必須不具有新穎性和非顯而易見性；一件申請中多個實施例之間的區別必須在附圖說明或者申請說明書中指出。由此可見，相似外觀設計可以在一件美國外觀設計專利中以不同實施例的方式提出，且對于實施例的數量也并未作出限制。
韓國的關聯外觀設計和多項外觀設計制度
《韓國外觀設計法》提供了一套獨特而靈活的制度，以便根據外觀設計的特點和功能以適當的方式促進外觀設計的保護，其中包括實質審查制度（SES）和非實質審查制度（NSES）。另外，對應地，韓國還有關聯外觀設計制度和多項外觀設計制度。
韓國于2014年7月1日加入《海牙協定》后引入了關聯外觀設計專利申請制度。韓國的關聯外觀設計與我國的相似外觀設計制度相類似，但又有其自身的特點。韓國關聯外觀設計制度涉及的是分別提交的申請間的關系，主要指與基礎外觀設計相似的其他外觀設計的申請，可以作為該基礎外觀設計申請的關聯申請提交。關聯外觀設計專利申請不要求與基礎外觀設計同日提交，申請人可根據自身需求，在基礎外觀設計的申請日起1年內提交申請。關聯外觀設計與基礎外觀設計分別擁有獨立的權利范圍；保護期限屆滿日與基礎外觀設計的保護期限屆滿日為同一天；但是，即使基礎外觀設計因無效審判被宣告無效或因未繳年費等其他事由導致失效，關聯外觀設計權利也仍為有效。
關聯設計中，基礎外觀設計與關聯外觀設計的保護范圍是互有重疊的各自獨立狀態，基礎外觀設計與關聯外觀設計均為獨立的外觀設計，在無效宣告請求程序中，每個外觀設計均可以被單獨宣告無效，但不能以某個被指定的關聯外觀設計與基礎外觀設計不相近似為由，宣告該關聯外觀設計專利權無效?；A外觀設計專利權及其關聯外觀設計專利權必須同時轉讓及同時被同一人獨占實施，即使基礎外觀設計專利權已不存在，其所有的關聯外觀設計專利權仍必須同時轉讓、同時被同一人獨占實施。
韓國有實質審查制度（SES）和非實質審查制度（NSES）兩種審查模式，二者專利權效力相同。而多項外觀設計專利申請制度則僅限于NSES模式下的外觀設計專利申請，主要指允許申請人對大分類相同物品的多項外觀設計專利申請以一個外觀設計專利申請的方式提出。多項外觀設計制度主要考慮到在創作外觀設計的過程中，申請人通常會根據一個外觀設計概念創作出各種形狀的多個外觀設計；其設立的目的在于對流行因素強、使用壽命短且授權率較高的產品，開啟快速授權通道，從而簡化申請程序，更加便利地保護申請人的權利。此外，多項外觀設計專利申請費與普通外觀設計專利申請費相同，無附加費用，這極大地節省了申請人的經濟成本。韓國于2014年7月1日加入《海牙協定》后，將多項外觀設計的項數由20項增加到100項，上述改變進一步為申請人申請多項外觀設計專利提供了便利。
歐盟的多項外觀設計申請制度
歐盟知識產權局（EUIPO）實行多項外觀設計申請制度，即多件外觀設計可以合并放在一件多項共同體外觀設計申請內的制度，其要件包括：使用或包含外觀設計的產品必須屬于同一類別（屬于洛迦諾分類表中的同一大類），“裝飾物”除外（《德國外觀設計法》中不存在這種例外）；應當指明每項外觀設計有意結合或者有意應用的產品；《共同體外觀設計條例》不限制外觀設計的項數，而《德國外觀設計法》規定最多可以將100項外觀設計合并成一件多項外觀設計申請。
共同體外觀設計多項申請的各項外觀設計可以完全彼此獨立地被受理。因此，可以要求對多項外觀設計中的單項主張權利，也可以進行許可、放棄、續展、轉讓、延期公布以及宣告無效等。另外，除了基礎費用之外，多項申請需繳納附加申請費和公告費。在多項申請包含有延期公開的請求的情況下，附加的公告費將為附加的延期公告費代替。附加費應與每個附加的外觀設計的基礎費的比例相一致。
對于德國外觀設計，法律條文沒有做明確規定。然而，也可以認為多項申請的外觀設計實質上彼此獨立。根據《德國外觀設計法》第12條第2款，可以對多項申請進行分案。另外，《德國外觀設計法》目前還允許僅延遲公布多項申請的外觀設計中的一部分圖像。該規定的特別意義在于能夠首先測試各項外觀設計的經濟可用性，而不會造成因公布所有外觀設計所產生的費用。該申請可以通過將保護期限續展5年而僅繼續尋求幾項外觀設計的權利。
總結與建議
統觀世界主要專利地區和國家的外觀設計專利制度，類似或相似外觀設計均可以得到保護：在日本可以作為關聯外觀設計保護；在韓國可以作為關聯外觀設計和多項外觀設計保護；在美國可以作為一件外觀設計中的不同實施例進行保護；在歐盟和德國則可以作為多項外觀設計加以保護。另外，《海牙協定》下的單件外觀設計申請也可以包含同一洛迦諾分類表大類下的多達100項設計。
建立相似外觀設計制度的原因在于，設計人員可能以申請專利的外觀設計為基礎創作一系列相似的外觀設計，該系列的外觀設計成果理應被包含；假如只有基礎外觀設計或幾項相似外觀設計被授權，也容易導致外觀設計被他人仿造、盜用。因此，有必要允許類似范圍的外觀設計被注冊，以預先防止他人模仿已注冊申請的外觀設計從而侵犯專利權人的利益。
各國之中，日本對于關聯外觀設計的保護力度最大，其對關聯外觀設計的數量并無限制，且申請時間也非常寬松；美國和歐盟都未對相似外觀設計的項數進行限制；韓國則將無審查模式下的多項外觀設計的數量限制為100件；德國規定最多可以將100項外觀設計合并成一件多項外觀設計申請；《海牙協定》下的單件外觀設計申請也可以包含同一洛迦諾分類表大類下的多達100項設計，這一限定實質上對相似外觀設計申請數量的限制已非常寬松。
綜上，我國對于相似外觀設計的保護最為嚴格。一方面，我國并無類似于日本和韓國的關聯外觀設計制度，相似外觀設計被限定在同日提交；另一方面，一件外觀設計只能包含不超過10項的相似設計，對相似外觀設計的數量限制過大，這與我國《專利法》第一條鼓勵創新的立法宗旨不相符。一件外觀設計專利申請被提出或授權之后，他人可能以此外觀設計為基礎創作一系列相似的外觀設計。在實踐層面，如果對相似外觀設計的申請時間和數量進行嚴格的限制，則專利外觀設計容易被他人仿造、盜用，從而損害專利權人的合法權益。
因此，筆者認為，在本次《專利法實施細則》和《專利審查指南》的修改中，有必要對我國的相似外觀設計制度進行修改，以放寬對于相似外觀設計注冊的限制，從而從制度上防止侵害、模仿外觀設計專利權，更有效充分地鼓勵并保護專利申請人的設計創新。改進路徑和方向可以參照美國和歐盟，即將相似外觀設計作為一件相似外觀設計專利申請提出，而對其中的相似外觀設計數量不加限制；也可以采用加收附加費的方式來規避不合理的過多相似設計；另外，也可以考慮類似日本和韓國的關聯外觀設計保護路徑，使得相似外觀設計的提出時間和數量更為靈活。此外，由于我國已于2022年5月5日加入《海牙協定》，因此也可以考慮在《海牙協定》的框架下，規定單件相似外觀設計可以包含同一洛迦諾分類下的100項設計。